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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风雨兼程】 楔子·少年游

预警:正剧向长篇,民国背景,历史废,龟速(不知道能不能周更)。大概唯一可以作为慰藉的就是HE……

大致剧情请点tag或者这里:《风雨兼程》


楔子·少年游


前时相见,楼头窗畔。

——晁补之《少年游》


黄杨木书案上铺开素色宣纸,青铜卧虎的铜镇纸蹲踞在纸的一端。铜虎那双精雕细琢的眼睛恍若有神,静静看着执笔的少年。

少年立在案前,脊背笔挺如一竿清锐有力的劲竹;他的手腕细而且韧,悬于纸上两寸,是劲竹垂下了一条细枝。少年的眉比砚中墨色更鲜亮,眉尖微蹙,似有所思。

少年手里的笔已蘸饱了墨。一滴墨汁将坠未坠时,竹枝样的手腕终于动了。是不脱稚拙却小有风骨的行楷,字如其人。

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

擡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

三十功名塵與土

八千里路雲和丿

(怒发冲冠,凭栏处,潇潇雨歇。抬望眼,仰天长啸,壮怀激烈。三十功名尘与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——岳飞,《满江红》,最后一个字没写完)

“咚!"

“啊!”

一块石子从窗外飞进来,不偏不倚打在墨砚里。墨汁飞溅,宣纸上星星点点,少年也脏了半身。他穿的是一件靛色素面绸袍,墨汁在小臂上漫出奇特的花样。手腕也染了几块乌色,那白竹顿时多了湘妃泪斑。

饶是少年向来性子沉静,也不由叫出声来:

“谁?谁在外面?”

“哎呀,对不起!”窗口冒出一个小脑袋,短发剪得分外精神,笑眉笑眼地道歉,“我想试试能不能从你笔山那两支笔中间穿过去,没想到扔到砚里啦!”

少年又蹙一蹙眉,瞧窗口的孩子比自己更小,便摇头道:“不打紧。”

只可惜,这张字到底毁了。

少年撤了染墨的纸,又拿桌边布巾拭去桌上墨渍。待桌面干透,才换上又一张新纸。

“哎,你脸上手上也脏了,怎么不擦擦?”扔石头的孩子不知何时竟从窗口悄无声息的翻了进来,抱臂靠着窗口,笑嘻嘻地问。

这孩子穿的是洋装,笔挺漂亮的小衬衫和小西裤,还配了一件西装马甲。不过这一身衣服上下都染了尘泥,马甲上不知何时崩掉一颗扣子。孩子的脸却奇迹般地干干净净,一双眼睛百灵鸟儿似的骨碌碌直转。

孩子瞧少年不理自己,径自凑到书案前,更伸手去擦少年的下巴:“这里有一点,别动,我给你擦掉!”

少年不料他如此自来熟,一时未及反应,竟被孩子擦了个正着。孩子温热的手指触到自己微凉的肌肤,让少年有些无所适从的僵硬。

孩子擦过几下,啧了两声:“用手擦不干净,得用水洗——还有这里,更得去洗了。你这衣服也弄脏了,你妈妈不会骂你吧?”

少年顺着孩子的目光低头看看,又摇头道:“没事,母亲不会骂我。”

“你妈妈真好!要是我把衣服弄脏,我妈肯定要罚我背法文。”孩子挤眉弄眼,夸张地叹气。

少年看孩子脏兮兮的衣服,犹豫着伸手一指孩子的肩膀:“呃……你的衣服已经脏了……那里有片树叶。”

“脏了就脏了吧,这园子真大,我玩着玩着就忘了。”孩子随手一拂,也不管树叶掉了没有,满不在乎的样子,“反正我每天都要背法文,五十个词和一百个词,也没差多少。”

“哦。”少年点了点头,这一声答话显得格外敷衍。

孩子瞧他又要伸手取笔,连忙伸手一拦,顺势做了个请人握手的姿势:“你好,我叫林殊,与众不同的那个“殊”。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萧景琰,春和景明的景,琰琬美玉的琰。你好。”少年答得很礼貌。他虽是旧式家庭长大,却有个新思想的长兄,对见面握手的礼节也不陌生。

小林殊耍赖似的握紧少年的手不放,歪着头自言自语:“萧景琰……你也是姑父的儿子吗?”

“……应该是。”萧景琰这才想起,父亲早逝的结发妻子——也是景禹大哥的生母——正是姓林,“我是父亲的第七个儿子。你父亲是林姨的……兄弟?”

林殊点头道:“是啊,我爸是姑妈的哥哥。哎,你既然是姑父的儿子,刚才在客厅里怎么没看见你?”

面前少年的一双眸子平白泛起波澜,让林殊无端忆起上个月随父母横渡珠江,秋水长天粼粼波光起,看不清江底的暗流几许。他的神色却平静得近于淡漠,这神态并不适合十几岁的少年,像是被丹青高手画在那张精致的脸上,可一笔一触,偏又生在眉目间、长进骨子里。

“父亲……不常让我见客人。”萧景琰干巴巴说完这句,便紧紧抿起嘴。那点月季花瓣似的红攒起来,鲜艳成一线初绽的玫瑰。

林殊精灵古怪,哪能听不出其中蹊跷。若换了旁人,他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;可他看出面前的少年不愿说,林殊也就忽然不想再打探。

两人僵了片刻,萧景琰用力抽出自己的手:“你自己随便玩,我要练字了。”

“嗳,等等!”林殊连忙抓住萧景琰的袖子,“我……我迷路了!”

萧景琰又微微蹙眉,不信道:“我们这个院子在角落里,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出,你出门直走,怎么会迷路?”

“我,我……”林殊本想撒娇耍赖,拉他送自己出去;转念想起姑父不让他见客,又改口说,“我其实是又渴又饿,午饭没吃饱,想找点东西吃。”

“厨房在前院。”

“厨房太远了,我走不动!”

萧景琰愣了片刻,只得放下笔:“好吧。不过我这里只有白水和我母亲做的两块点心,不知道够不够。”

“够了够了!”林殊忙不迭点头。他想起,姑父续娶的那位正室姑母应该还在客厅里招待自己的父母;而那个满脸精明算计的女人,又哪里像是会洗手下厨的样子。

再说,姑父这座大宅子里不但有专门的厨子,还到处都是丫环,怎么会让做主人的动手做点心——除了在这个院子里。

萧景琰的母亲,想来是姑父的姨太太。林殊只听说姑父有不止一个小妾,却不知其中根底。如此看来,他们母子应该非常不受重视。

可是萧景琰这么出色,为什么不得姑父喜欢?只是因为他母亲不得宠吗?

“请喝水。”萧景琰将一只茶杯递到林殊眼前,见林殊皱了眉头,双手各搓着一侧的衣角,想一想又问,“你要不要先去洗手?”

“啊,不用!”林殊从沉思中惊醒,连忙接过杯子喝了一口,咂着嘴说,“还真是白水,一点味道都没有……你这里没有酸梅汤吗?甜茶也行啊!”

“抱歉,我只喜欢喝水。点心在这里,不过……你真的不用洗手?”萧景琰又递上小小一个茶盘,上面果然放了一块糕点和一个小酥饼。

林殊放下茶杯,笑眯眯地拉住萧景琰的另一只衣袖摇了摇:“我不想洗手,景琰你喂我吧!”

萧景琰的一双眼睛倏然张得老大,林殊便在那里面看见了自己小小的笑脸。少年再次皱紧漂亮的眉,片刻后才憋出一句:“……我比你大,你该叫我表哥。”

“我表哥多得是,姑父这里就有七个!再说你的名字这么好听,不叫名字多可惜!”林殊振振有词。

“你……那你也该叫我景琰哥哥。”

“不要,我就要叫你景琰!你也可以叫我小殊啊,只有我爸爸妈妈会这么叫我!”

萧景琰瞪着林殊,林殊却一点不怕,笑着和他对视。林殊比萧景琰低大半个头,肉乎乎的脸蛋鼓起来,眼睛又大又亮,倒有点像萧景琰曾在小妹景宁房中见过两次的洋娃娃。可是哪个洋娃娃眼睛里,会有这样暖融融的笑意?

萧景琰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:“好吧,随你。不过我的手也没洗,刚刚还沾到了墨汁……”

“没事,总比我的手干净。景琰你快喂我啊,这点心好香,我口水都要流下来啦!”林殊的笑格外得意,萧景琰忽然觉得,如果他是只小狗,想必尾巴已经翘得老高。

“你先放开我的袖子。”

林殊连忙撒手,张开嘴巴,任萧景琰把糕点放进去。他刚嚼了两口,眼睛忽地睁大,含糊地说:“真好吃!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,这是什么?”

“沙糕。是我母亲家乡的糕点,她最拿手了。”

“太好吃了!你妈妈真厉害!”林殊满脸放光,“我妈妈就不行,我爸爸从来不敢让她下厨,都是管家的十三婶来做。十三婶做的也没这个好吃,景琰你太有口福了!”

萧景琰瞧林殊吃的投入,不禁露出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:“谢谢。我母亲的手艺特别好,烧菜也好吃。来,再尝尝这个。”

他笑起来真好看。

比海上的落日、中秋的月亮,比白云山的云、漓江的水,都好看。

林殊看得入神,不由自主地张嘴接过萧景琰递来的点心,边嚼边随口问:“这是什么?”

“榛子酥。”

“啊?!”

话音未落,林殊已经捂着嘴、抓着喉咙,咳嗽连声地倒下了。

因呼吸困难而晕迷之前,林殊最后的印象,就是萧景琰因焦急而通红的眼角和泛起水光的眼睛。

林殊把一只手从喉咙上挪开,握住萧景琰的手。他说不出话,只能用口型努力地说:

“我没事,景琰,别怕。”


林殊醒来时,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。他的母亲萧晋阳坐在床边,父亲林燮则坐在床尾的沙发上,正与大表哥萧景禹聊天。

“呀,小殊醒了。”萧晋阳笑道,“我早跟哥哥说,就是过敏而已,不要紧。景禹,你快回去吧。告诉哥哥,别再责罚景琰了,不知者不罪。”

萧家和林家姻亲相连,关系很有点复杂。林燮的妹妹林乐瑶是萧选的发妻,而萧选的妹妹又与林燮在欧洲相恋成婚。林殊之所以叫萧选“姑父”而不是“舅舅”,是因为林殊出生时林乐瑶已经去世,林燮怀念小妹,也希望儿子记住这位早逝的姑母。

萧景禹是林乐瑶的独子,性情志向又与林燮相投,和这位舅舅格外亲密。他闻言苦笑:“是。不过我父亲对静姨和景琰……唉,我会尽量劝他。”

林燮沉下脸色: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“不,舅舅别麻烦了。”萧景禹忙道,“我父亲那个人,您还不知道?当着您的面,他自然不会怎样。可您一走,他说不定火气更大。还是我回去劝吧,我的话,父亲现在听得进去。”

林燮拍拍萧景禹的肩膀:“也好。我和你父亲,是道不同不相为谋。你不想走他的路,不想跟他做小军阀,这很好。你若想离家自立,不妨来广州找我。广州是先进思想集中的地方,眼界也开阔,总比在这里强。”

“是,舅舅。我会认真考虑的。”萧景禹郑重回答,然后起身告辞。

萧晋阳目送侄儿离去,又见儿子闭着眼睛,似乎已经入睡,才低声对丈夫抱怨:“我哥哥也真是。他自己左一个右一个娶小老婆,气得乐瑶姐姐生病。这且不说,阿静简直算是被他强抢进来的,亏得她和乐瑶姐姐脾气投和,还能陪姐姐解闷。不过是一个算命仙儿说景琰命硬,他竟然把姐姐的事怪在他们母子头上。真是丢我们萧家的脸。”

“小声点,别让小殊听见。”林燮听妻子说到最后压不住嗓子,忙轻声说,“现在说这些也没用。好在景禹懂事,我看他对景琰很照顾。萧选虽然不喜欢景琰母子,至少没抛弃虐待他们,也照常送景琰读书。以后景琰长大立业,那就好了。”

“唉,你说的是,也只能这样。景琰是乐瑶姐姐去世那年出生的,现在才刚十三岁,只好委屈他们母子再熬几年了。”萧晋阳叹道。

林燮走到床前,揽着妻子的肩膀安慰:“别担心。我瞧景琰是个好孩子,冷静坚强,不卑不亢,以后一定有出息。如果需要,咱们也可以帮他……”

林殊早就在镇静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欲睡,强撑着精神听到这里,终于睡了过去。再次醒来时,他已经被母亲抱着,正在回广州的路上。

这是1919年秋天。这时候,林殊尚未满十一岁。

距离他和萧景琰的重逢,还有五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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